原本正喝著茶的女子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差點連手中的熱茶都倒了出去。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殿下……”她看著坐在自己對面刻意張牙舞爪的男子,終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殿下似乎閑得很,在這里和一個宮女說話,當真沒關系么?”
“你這么說,就是想要趕我走了?”男子微微抬起了下巴,“這可是過河拆橋啊,我派人為你喊了那個太醫(yī)過來,現(xiàn)在你就想翻臉不認人了么?”
“自然不是。”女子實在有些無可奈何,其實一開始匆匆見過幾面,在她心中,這個男子不過是個閑來無事,走馬斗雞都覺得無趣的皇子,所以才會對自己另眼相看罷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似乎……是自己太過武斷了。
“殿下要是不嫌棄若昀這里簡陋,那么就請好好休息一會兒吧。只是若昀有些頭暈,恐怕就不能和殿下說話了?!彼故遣槐芟?,自己松下了床榻上的帷幕,脫下鞋就躺在了床榻上。只留著坐在一邊喝茶的源旭有些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怎么會有這么大膽的女子?她難道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動怒,想要懲治她的辦法有無數(shù)個么?
“殿下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若昀聽說王爺在外頭有王爺府,等閑請安,都是要在宮門下鑰前回去的?!比絷捞稍谡眍^上,微微側過臉,或許真的是因為人在病中,昏昏沉沉的,竟然開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實在是大不敬,身為宮女,怎么可以這樣和王爺說話?不過端王,似乎從來也就沒有自己身為一個王爺該有的自覺。又或者是因為在若昀的面前,那些王爺?shù)募軇荩坪醵荚诓恢挥X中慢慢消散了。
坐在一邊的源旭似乎有些百無聊賴,不過聽見若昀的聲音,竟然也慢慢的回答道:“現(xiàn)在時辰還早,況且今日天冷,就算耽誤了時辰也沒什么。倒是你……上次在碧波池,我看見你和二哥在一塊,怎么,你們互相認識?”
“恩?!毕肫鸨滩ǔ啬翘斓氖拢加牡淖旖堑故侨滩蛔》浩鹆艘唤z淡淡的笑意。雖說當日因為柳德儀的緣故,的確算不上是個圓滿的收場。然而入宮差不多都已經(jīng)有半年的時間,那一次飲醉酒,的確是自己入宮之后最開始的時候。
只是……想起凌風那張清俊的面孔,若昀的心中卻忍不住有些恍惚起來。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當日念這句詩她就覺得心中無端的感慨,然而此刻想起來,越發(fā)覺得悵然而寂寥。
自己和秦王,又怎么可能見過面呢。別說現(xiàn)在的自己不過是個尋常的宮女,就算沒有入宮還是自由身的時候,也不過是蓬門小家女而已。秦王……那是真正的人中龍鳳,自己怎么可能會見過他。
可是心里雖然這么想,卻始終輾轉(zhuǎn)反側,怎么也覺得奇怪。倒是一直在等待答案的元勛卻忽然覺得心中一沉,有一股十分古怪的情緒蔓延了上來。
她和二哥……果然比自己更早就認識了么?
“秦王殿下么?的確是見過一面啊,當日在碧波池中,我們?nèi)齻€人飲酒擺宴席,沒想到秦王殿下會從芙蓉園乘舟而出。倒是相請不如偶遇,承蒙殿下看得起,所以才一起飲酒罷了。兩位殿下……其實都是很好的人。奴婢們身份地位,殿下倒是絲毫都不曾嫌棄?!比絷赖念^似乎又重了幾分,然而聽見身邊人說話的聲音,倒是還能勉強打起精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源旭這才點了點頭,喃喃道:“相請不如偶遇,看來的確是我多心了?!彼具€在發(fā)呆,然而此刻卻忽然回過神來,“你方才說……兩位殿下,難道,也包括我么?”
“端王為何如此詫異的口吻?”若昀忍不住笑了起來,“難道在后宮之中,奴婢是第一個稱贊殿下的人么?奴婢還記得大皇子的事情,如果殿下當時戳穿了奴婢,那么若昀就是死路一條,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機會和殿下在一塊說話呢?!?br />
“殿下宅心仁厚,不偏不倚,并沒有將當日的事情告訴大皇子,若昀認為殿下是一位好人,難道有什么不妥么?”若昀緩緩說道,嘴角有溫和的笑意,隔著一層紗幕,她看見的,不過是一個模糊的身影,然而聯(lián)想當日種種,她這番話倒并非是在溜須拍馬。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個壞人,那么為什么每次看見我都像是看見了貓的老鼠,我還沒反應過來,你就已經(jīng)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源旭臉上倒是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不過聲音卻還竭力保持著鎮(zhèn)定,還是持續(xù)不懈的追問道。
那邊已經(jīng)有些昏昏沉沉的女子卻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片刻后才說道:殿下這話,奴婢就聽不懂了。其實我和殿下幾面之緣,都沒有望風而逃,殿下怎么會認為若昀是刻意躲著殿下呢。相反……奴婢倒是有件事情,很想向殿下問個明白,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如今遇上了,也請殿下不吝相告?!?br />
“你說就是?!币宦爩Ψ秸f并沒有刻意躲避自己,如果有一條尾巴,恐怕源旭都會忍不住甩兩下。別說一個問題,就是千百個問題要問,他都會老老實實回答。
可是為什么,自己要對一個尋常的宮女,這樣百般遷就呢?源旭自己當然想不明白這個問題,或許僅僅是因為有趣吧,畢竟后宮之中的人,似乎每一個都像是泥胎木偶一般。老老實實,規(guī)行矩步。這些女子在后宮之中歷練過,日后出了宮許配人家,或許夫家會覺得她們儀態(tài)端莊,可是對源旭來說,每一個看上去似乎都分外無聊。
然而若昀卻是不一樣的,這個看上去溫柔持重的女子,其實骨子里也有孩子氣和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面,若非如此,當日對付喝醉了的大皇兄,誰又會像她那樣膽子這么大,竟然敢假傳圣旨?
的確是膽大妄為,然而源旭卻無法忘記看見素來橫行霸道的大皇兄顫巍巍下跪,自己跟著她在御花園里東躲西藏的模樣,似乎……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那樣開懷的笑過了。
“自從在碧波池之后哦,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柳德儀娘娘了。第二天百靈姑姑就前來花房要人,將我們兩個從花房之中抽調(diào)出來。據(jù)說背后是德妃娘娘的懿旨,可是進了長春宮,我們兩個卻又不必在娘娘跟前伺候……這件事我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明白?!比絷勒f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這才繼續(xù)說道:“端王殿下,是否可以為若昀解惑呢?”
原本豪氣干云,想說但問無妨的端王,此刻在簾幕后卻微微有些僵住了,如果是尋常,自然是無關緊要。但是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說出來對誰都未必是一件好事。難道要告訴若昀,柳德儀和自己的母妃之所以處處針對她,僅僅是因為她長得很像已經(jīng)逝去的孝恭賢皇后么?
“殿下一定知道吧……若昀無權無勢,在宮里頭更加不過是柳絮飄萍命如草芥。當日柳德儀娘娘言之鑿要將我們幾個發(fā)配到辛者庫去,其實打發(fā)一個宮女去辛者庫,對柳德儀來說,肯來找一個理由,其實就已經(jīng)很值得感激了不是么?”
若昀雖然人在病中,但是卻不是真的糊涂了。她到長春宮好幾日,人情冷暖嘗遍,雖然日子是安定了下來。然而這個疑問在心中仿佛糾纏,卻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
如果一開始她還真的以為這件事是無心插柳,可能只是一個巧合,然而太多的巧合湊在一塊兒,就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得不起疑心了。
當日源旭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如果當真背后有德妃知情,他一定會為自己求情。然后就在第二天,她和月如就被調(diào)到了長春宮。這樣一想,如果不是源旭為自己的事當真努力奔走過,恐怕她就不會是在長春宮里伺候,而是直接被帶去辛者庫了吧。
“我似乎……是欠殿下一句多謝呢?!比絷肋@句話說的沒頭沒尾,然而源旭卻聽懂了。對方恐怕是猜出來事情的經(jīng)過,自己對德妃說了那些話,所以她才能免去去辛者庫當差的苦役。
可是就算猜出來了,自己卻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手中的茶杯已經(jīng)慢慢變冷了,沉默了許久,源旭才開口道:“這件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其實母妃和柳德儀對你都沒有惡意。只是很多事情,陰差陽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br />
“我記得你在碧波池喝醉了酒,曾經(jīng)說過,自己最大的心愿,不過是到了年紀就可以出宮。八年的時間,其實一眨眼,也就過去了。”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因為就算知道了,對你來說,其實也沒有任何益處。”源旭的聲音沉沉,難得這樣肅然的說道。
第七十章 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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