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憶

    有些事，一旦決定了就沒辦法回頭，五歲的簡言不懂得這個道理，可她卻是實實在在的這么做著的。

    她只是本能的，在林雨柔的母愛環(huán)繞下，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媽…媽？?！?br />
    林雨柔一愣，繼而哭的更厲害了，抱著她的手變的更加，“言言，我的好言言，你都瘦成這個樣子了?！?br />
    簡言聽到，簡凌峰小心翼翼的悄悄問助理，“夫人怎么過來了？沒驚動老爺子吧?！?br />
    “嗯，放心，司令睡得熟呢，吳媽在那照顧她，夫人這邊只不過打電話的時候讓剛來的那個保姆聽見了，給說漏嘴了，夫人才知道的?！?br />
    簡凌峰哦了一聲，繼而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在想第一天帶這個女孩回家，簡家就遭受不幸，自己的兒子還為了救她現(xiàn)在還在急救室里，他一向以為后面的車子后面的位子才安全，可是怎么偏偏就發(fā)生這種意外，是不是，這個女孩注定會為簡家?guī)硎裁礊碾y。

    簡凌峰是個退伍的人，人有自己的信仰，不信這些歪理邪說，可是自己的兒子受了傷，任誰都不住這樣想，但是他又看了看情緒崩潰的林雨柔，事情到了這一步，怎么能現(xiàn)在反悔呢？簡凌峰猶豫著，最后橫下了心，也罷，就這樣吧，見招拆招，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一個月之內(nèi)，有人來接她走，那么就真的是女孩與簡家沒有緣分了。

    簡凌峰想著看了女孩一眼。女孩正被林雨柔抱在懷里，也呆呆的看著簡凌峰，沒有多余的表情。此時的簡言并不知道簡凌峰此刻內(nèi)心的糾結(jié)，她只是看著他，看著這個沒有過多表情的男人，想著他對簡昕點頭的那一瞬間，那一瞬間，她像是看到了一道光。

    “簡總，少爺醒了?！敝韨鱽砹钊伺d奮的消息。簡凌峰趕緊跑了出去，林雨柔也抹了抹眼淚，看了眼女孩，沒有想太多，抱著女孩就也跟著出去。林雨柔不會想到。此刻她一個簡單的動作給簡言帶來了多大的影響，對于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女孩來說，此時的林雨柔給足了簡言想要的母親的愛和保護，讓她的人生又有了一個新的。

    “簡昕…”

    “我頭疼……”病上的簡昕頭上著厚厚的紗布，掙扎著開口說，

    “簡昕，你看看媽媽，能看清么？”林雨柔把手放在簡昕眼前晃了晃，

    “媽媽？……”簡昕虛弱的，口氣有些陌生。

    “能看得清么，你看看媽媽，”林雨柔一下子著急起來，“大夫，我兒子怎么了，是不是看不見了？”

    醫(yī)生走過去對簡昕檢查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對“他的視力沒什么問題，林女士，我們初步判斷，他是大腦受損，會暫時失去一部分記憶，”

    “失憶？是暫時的對么？還能恢復么？”簡凌峰的情緒有點激動。

    “這個不好說，多數(shù)人很快就會恢復了，但也有些人，一輩子都找不回來過去的那段回憶?！?br />
    簡凌峰聽完這話，整個人就愣在那里了。

    林雨柔卻率先反應了過來，繼續(xù)問醫(yī)生，”那，大夫，這孩子的怎么樣？我的意思是，除了失憶之外，會不會有別的后遺癥?！?br />
    “簡夫人，您大可放心，您兒子的全部正常，受的都只是外傷，這一個月里，多多休息，少吹冷風，就會完全恢復好。不會有任何后遺癥?！?br />
    “那就好，醫(yī)生，多謝您了。剩下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的，你不必擔心?！绷钟耆嵴Z氣從容，溫柔典雅，沒有半點的驚慌，知道的人完全想象不到，三個小時之前，她還抑郁寡歡。不茍言笑，兩個小時之前，她還在痛苦流涕，哭天喊地?？涩F(xiàn)在，她像是完全恢復，又回到了那個女兒死去以前的林雨柔。

    但簡凌峰卻好像已經(jīng)想不到這么多了，聽到兒子失憶之后，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卻反而不知道該作出什么反應。失憶與死亡相比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簡昕是他的子，是他最寶貝的兒子，是他的希望。他覺得簡昕的失憶對于自己而言，就好像讓自己挖去了半片心，所有之前的記憶都不在存在于這個孩子的腦海里了……

    林雨柔緊緊握了握他的手，簡凌峰這才回過神來，

    “現(xiàn)在簡昕只是失憶，可他保住了一條命，忘記我們不算什么大事，我們是他的父母，以后還會再找回來，用九年的記憶換他一條命，不是很合算？”

    “雨柔…”

    “你看看，現(xiàn)在我們的女兒也找回來了，她就是餓瘦了點，但還是很漂亮的對不對，只要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家就還是家，小昕有沒有那九年的記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他的記憶里有我們，這就夠了，你說對么？”

    聽到“女兒”的字樣，簡凌峰看了眼獨自坐在一旁的女孩。又看了看一臉幸福的林雨柔，怎么也沒心把說出口，他拍了拍林雨柔的手，他自己也分不清這個女孩的到來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可是事情到這一步，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簡昕？你認得我么？我是爸爸?！币幌虻膰栏溉缃竦恼Z氣卻難得的溫柔，

    “爸爸么？”簡昕瞇著眼，“我只記得有這個人，卻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了…”

    “那你記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簡昕想了想，搖了搖頭，那個名字好像在眼前，可是又想不出來，“不記得了?！?br />
    “你叫簡昕，簡單的簡，知道么？”

    簡昕點點頭，“記得的，”

    簡凌峰又在他手心里寫下了“昕”字，“這個字，念‘xin’，你的名字，“簡昕點點頭，簡凌峰眼角隱約有淚，也笑笑點點頭回應，“這是媽，記得么?”

    簡昕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又點點頭，懂事的笑了笑，“記得的吧?！?br />
    林雨柔也笑了笑，輕輕抱了抱病上的簡昕，“我的心肝.”

    簡昕的目光卻順勢看見了林雨柔身后的女孩，“那個？是我的妹妹吧？”

    孩子調(diào)皮又得意的口氣，簡凌峰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尷尬的樣子，他突然就意識到原來這世上，真的是有很多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嗯……你記得？”簡凌峰一陣疑惑，

    “不記得?！焙嗞繐u搖頭，

    “沒錯，來，這是你妹妹。她叫簡言。和簡昕一樣的簡，言，言語的言，你還會寫么？”

    林雨柔邊說邊認真的在兒子手心里寫“言”字。

    簡昕的簡。言語的言。嗯，記下了。年幼的簡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讀自己的名字。這樣，就算被承認了么？以后她就是簡言了啊。

    后來的一個月在簡言之后的二十多年回憶里始終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她記得簡昕在病上沖她微笑出的小虎牙，她也記得林雨柔把她打扮的干干凈凈穿的像個公主的樣子，她甚至記得，年輕的吳媽和家里的管家都在見到她時開開心心毫無任何違心感的說，是小姐回來了，后來簡凌峰接簡昕出院的時候，醫(yī)生拿給他簡言的體檢單，告訴他，你女兒的一切正常。以及回去的路上，簡凌峰抱著她對她說，你知道么，你跟我女兒的血型一樣，你真的是我的女兒是不是……

    這些經(jīng)過二十年簡言也忘不了的畫面，時常還會慢慢浮現(xiàn)在她面前，從簡凌峰真正肯抱她那天起，她才真的感覺到簡凌峰作為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她心里也知道，那是簡凌峰對自己的肯定，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可以真正放下恐懼和噩夢，作她的簡言了。

    后來的簡言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生母親，有時候做夢哭醒，睜開眼卻是林雨柔的臉。她已經(jīng)記不清她的樣子了，而長大之后那些同齡的女孩之間的嫉妒，也讓她終于理解，為什么母親要扔下她，還不是因為生活，還不是因為貧窮。5歲之前的記憶，她也是有一些的，母親交不起房租，從陽臺的鏡子里看見樓下有人上來催租，就鎖好門帶著她躲到樓上的樓梯間的時候、媽媽說出去工作一整天不在家，自己就在黑漆漆的家里呆一天的時候、她想要一塊彩糖，母親兜說下次再買的時候，早上吃飯的時候，母親舉著半塊饅頭說，你吃吧，媽媽不餓的時候。

    她也是愛自己的吧。所以她不怪她。所以每個人都要有更好的路要走，所以只能把她拋下。所以她只是偶爾會難過自己也是能夠跟她一起吃苦的啊，她那么小，根本不懂什么是貧窮。只是難過，沒辦法讓她看著自己長大。更難過，那個給了自己生命的女人，已經(jīng)不知道在哪里，過的怎么樣。

    她只是偶爾，也很想她。

    所以這個世界如果沒有簡昕，那么她現(xiàn)在一定會餓死，曬死，渴死，或者被人販子拐走，或者在孤兒院里長大吧。如果沒有簡昕，那她是不是就可能不會有家了。如果沒有簡昕，怎么會有這么多人每天跟在后面，“公主、公主”的叫著。如果沒有簡昕，如果他沒有失憶，沒有一睜開眼看見她的時候說，“那是我的妹妹吧。”會不會她仍舊是簡凌峰的心頭的一塊疙瘩。

    一切都要歸于簡昕……可是她喜歡簡昕。

    可是簡昕卻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只知道，簡言，是他的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