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用不著她分憂

    豈料東西卻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下午的時候，柏舜去了季游陌的白花館，繪聲繪色的將那位的答復(fù)說了一遍。

    君書說，北隅皇朝以儒道并行治國。佛法與政務(wù)無關(guān)，不過是客套應(yīng)付佛門中人而已。她是儒門出身，不必為這些客套親自抄經(jīng)。有那時間，不如靜心研究法典，為帝王分憂才是。

    柏舜冷笑道：“咱們這位長秋君還真是有趣，說什么分憂呢？用不著她分憂，只要別惹陛下生氣就夠了?！?br />
    季游陌一邊喝茶一邊道：“從前抄出來的經(jīng)書，一多半都是你的。長秋君的書法比起你又如何呢？”

    柏舜低頭道：“易總憲的書法名動天下，一紙萬金，陛下時常說，就連他寫的折子，也恨不能拿去裱了掛起來欣賞。長秋君自幼練字是都是易總憲親自督促的，想來也不會差吧。”

    “本宮倒記得，從前陛下讓易總憲品評字帖，易總憲當(dāng)面說咱們陛下的字華麗有余，過于瀟灑，韻致便缺了幾分。陛下居然也未曾生氣，想來是真的對他的書法頗為欣賞了?！?br />
    柏舜一時間竟然沒說話，她當(dāng)然記得，當(dāng)時還是易君書入宮之前，北辰郁秀蓮興致頗高的將易辰召入宮中，不僅看了北辰郁秀蓮自己的帖子，連內(nèi)廷諸妃的帖子也拿出來讓他品鑒。當(dāng)時便說內(nèi)廷多是世家女子，從字，也能看出京中世家的門風(fēng)。

    自然沒告訴他都是誰的字，那位大人品評書法的時候，幾位內(nèi)廷女眷也在里面聽著。

    第一張就是季游陌抄的蘭亭序。易辰看后便道這位后妃定然不是儒門中人，看著行筆，半分都不講究，潦草之處宛如畫符。想必是道門過來的。

    當(dāng)時北辰郁秀蓮便笑了，說道教中人，自然是只會畫符的，也不必說她。

    之后又換了上官染煙的簪花小楷。易辰說，工整清雅。頗為用心，但也就是寫的工整罷了。算不上什么書法。

    上官染煙倒是也沒往心里去，她幼年坎坷，有幾年是被當(dāng)做女仆過來的。書法自然是荒廢了。世家之人總要些門面，就算成年之后也練過幾年字，最多也就寫的看得過眼罷了。始終缺了幾分靈性，被人這么說了，也不算冤。

    內(nèi)廷中人寫字拿得出手的，也沒幾個，別看季游陌那一筆字寫的猶如鬼畫符沒人認(rèn)識，但面上還算是挺不錯的。

    剩下的，便是皇甫明月與柏舜。

    易辰說，皇甫明月那字，看來是下過功夫的，起筆行云流水，可惜落筆時，卻有幾分浮躁之意了，鋒芒畢露之余，更見筆法不端，以致功虧一簣。底子是不錯的，可惜練得不夠多。

    最后一幅是柏舜的，柏舜的字，北辰郁秀蓮向來也覺得不錯，因此才放在壓軸的位置，易辰看了許久，才問道：“這一位，是不是鴻臚寺卿柏青文大人的女兒？”

    北辰郁秀蓮道：“易卿果真明察秋毫。只看字，便將來歷猜得一清二楚了?！?br />
    易辰道：“柏大人的筆力較弱，卻深得秀麗之趣。他的草書寫的好，婉轉(zhuǎn)**，迤邐動人。可惜身為男子，便讓人覺得有些過于柔媚了。從前總想著，柏大人這一筆字，是該傳女兒的。但宛容這字，卻像是怨念深重的樣子，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磥戆卮笕艘彩呛罄^無人。”

    都是同僚，這般品評別人家的女兒，是相當(dāng)不客氣了，但就書法而言，倒是頗為中肯，柏舜常年居于深宮，又不受寵，難免心中幽怨都放在了字上。不夠大氣便算了，抄些閨怨詞，倒也別有意趣。

    北辰郁秀蓮當(dāng)時不在意，柏舜自己心中這怨恨，卻是又深重了一層。

    那個時候北辰郁秀蓮就故作隨意的問易辰，“不知君書如今字練得怎樣了？”

    易辰道：“我家那么多孩子，也就這一個寫的字勉強能看了，因此才敢入宮參上。只是這孩子在書道之上用心太多，別的事便糊涂些，日后還要請陛下多擔(dān)待了?！?br />
    他年輕時曾經(jīng)是太子太傅，帝師出身，因此同北辰郁秀蓮講話也沒多恭謹(jǐn)。說君書的字勉強能看，也就一竿子將她們這群人全打到不能看的地方了。

    這種話說出來了，季游陌與上官染煙倒無所謂，柏舜與皇甫明月這樣在書道上下了不少功夫的人，便不由有些在意了。

    原本還想趁著這次抄經(jīng)的機會，見識見識傳說中那能看的字是什么樣兒。但現(xiàn)在看來，君書是沒打算給他們機會了。

    季游陌道：“咱們陛下向來有容人的氣度，那一位要是字真的寫的好的話，就算再怎樣得罪陛下，也抹不去這點好處吧。”

    柏舜道：“那是沒錯，陛下向來看重聰明靈透的女子。單說書法這方面，我是沒什么天賦了，就算一直勤勉練習(xí)，陛下也不會放在心上?！?br />
    季游陌沒說話，一邊出神的想心事，一邊慢慢飲茶。卻聽柏舜接著說道：“也不是臣妾一再僭越妄言。長秋君論門第論才能，都要比臣妾高出幾分，因此地位越過臣妾也就罷了。但顏寂娘娘哪里又比娘娘強呢？就靠著太子生母的地位，在這內(nèi)廷之中，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未免太過于囂張了?！?br />
    季游陌道：“顏寂的確功在社稷，她的事，本宮自有打算，宛容有這閑心，倒不如多幫陛下抄幾卷經(jīng)算了。你那字，雖然沒有人家的能看，但人家不肯寫，你也該上進(jìn)些。”

    “娘娘教訓(xùn)的是?！?br />
    “本宮累了，宛容若無事，也該回去休息了吧?！?br />
    “那臣妾就先告退了?！?br />
    柏舜一走，落梅便過來將幾案上的點心與茶盞收走，遲疑間便對季游陌說道：“娘娘，宛容一再挑撥，想挑起娘娘對顏寂的敵意，娘娘萬不可沖動行事啊。”

    季游陌略笑笑，道：“你看我像是受人挑撥的人么？”

    落梅沉默不語，她自然知道季游陌向來精明，但她人在白花館伺候著，又豈會察覺不到季游陌背后所做的動作？因此才擔(dān)心。

    季游陌道：“我若做什么，也是自己拿定主意才做的，與別人并無關(guān)系。她說什么，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br />
    同理，就算落梅再說什么，她也不會聽了。

    落梅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多說，便先退下了。留她一人在正殿之中靜靜翻看典籍。好不容易才將心靜下來，投入到繁復(fù)的術(shù)法之中，誰知沒隔一會兒，便見落梅又小心翼翼走了進(jìn)來。

    “什么事？”季游陌頗為不悅的揚眉。

    “娘娘，是太常寺少卿謝大人求見?！?br />
    季游陌不由將手中卷冊合上。太常寺是內(nèi)廷六部之一，主管內(nèi)廷眷屬來往的一些禮制上的事情。她與娘家人甚少來往，成年累月是不會見到太常寺的人的，此時驟然被求見，不由心中有些疑惑。

    她想了片刻，便問落梅道：“謝大人有沒有說是什么事？”

    落梅答道：“說是上官娘娘家里有人想入宮覲見，所以過來問下娘娘的意思?！?br />
    這么一說，季游陌險些笑出來，便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家的人要來，問我做什么？我什么時候只手遮天到這種地步了？”

    落梅道：“謝大人說，的確是問過上官娘娘的，之前給明成殿遞了折子過去，那邊一直沒有回應(yīng)。他們也不好一催再催?？偛恢劣诓环湃诉M(jìn)來。因此，才說過來問下娘娘的意思。”

    “要入宮的人，身份想必很特殊吧?！?br />
    若是尋常人，等著也就等著了，仗著宮里有個把親戚就想要入宮，就算讓等個十年八載，也沒什么稀奇的。

    落梅也笑了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我聽謝大人說了，是上官家的老太太和六小姐，因此不敢怠慢?！?br />
    季游陌聽了，卻更為疑惑，便問道：“哪門子的太太？又是哪門子的小姐？上官謹(jǐn)不是只有上官染煙那一個妹妹么？我之前也聽說，他們兄妹兩個的母親不是當(dāng)年都死在流放途中了嗎？”

    “娘娘有所不知了，那位老太太，是權(quán)太妃幼弟上官塵的夫人。當(dāng)年權(quán)太妃還在的時候，上官塵原本是欽天監(jiān)副使，后來上官瑾得了大祭司的位置，就尋了個由頭，將那位副使大人外放了，如今還在嶺南那邊做縣令呢。上官塵兩父子都在嶺南，這位老太太守著當(dāng)年權(quán)妃一脈的女眷還在府里住著。娘娘之前也是去過上官府的，應(yīng)該是沒留意吧，那一家人，從前被攆出去了，后來還是上官妃再三勸過大祭司，才又接回去的，還是住在府里東院那邊。地位自然是不比從前了?！?br />
    這倒也并非難以理解，經(jīng)過太子血脈疑案之后，受牽連的人太多，以致前朝術(shù)法人才凋零。北辰郁秀蓮惜才，才會任由上官瑾為所欲為。但仔細(xì)算起來，上官塵可是他的嫡親舅舅，權(quán)妃一脈無論如何不受上官瑾待見，跟當(dāng)今帝王沾親帶故的人，內(nèi)廷也不愿過于得罪。

    “那個六小姐又是什么人？”她接著問道。

    “是老太太的孫女，上官塵次子上官遠(yuǎn)的嫡女，在族里排行第六，論輩分是上官妃的侄女。”

    “什么嫡女？他們那一家，從權(quán)妃那會兒算起就是庶出了。居然還敢在內(nèi)廷提身份么？”

    落梅笑道：“大祭司對他們家東院那幫人向來不假辭色。倒是上官妃向來心軟，對他們還挺照應(yīng)的。這次懇請入宮，卻被上官妃拒絕，想必是提了讓上官妃也覺得為難的請求吧。”

    季游陌冷笑道：“精明算計到這份上了，別人怎么會看不出來？帶著那么個年輕貌美未出閣的小姐入宮，還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