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虛假

    林琬如開始能感覺到他刻意的疏離。當(dāng)即只是一笑，問道：“趙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事？還是對我有些偏見？”

    “沒有。”他抬頭迎視她，看似磊落，坦蕩。但那雙眸子卻是空空的，就像一望無際的夜空，沒有星辰。繼而，他笑道：“趙某人向來只當(dāng)邢夫人是生意上的朋友，既是朋友，又怎么會有什么偏見呢？”

    林琬如的心卻被他的話狠狠刺了一下，這些天的郁悶之感頓時煙消云散，但取而代之的卻是深深的失落，如同跌入了深谷。她凝視著他，忽而覺得有些好笑，“原來，在趙老板看在，咱們是連普通的朋友都不算了。”

    趙蘇晨沒有答話，他仍是那樣空落落的望著她，聽她繼續(xù)說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原以為可以交到你這個好朋友，卻不想，是沒有這個榮幸了?！?br />
    林琬如深深吸了口氣，認(rèn)真的道：“趙老板，我曾欣賞過你，覺得你與其他的男子不同，你很大度，很沉穩(wěn)，有謀略，有頭腦，絕對算得上是英年才俊。我曾經(jīng)一度認(rèn)為，只要能交上你這個朋友，大家共同商討生意經(jīng)，彼此的前途一定可以無限量，但現(xiàn)在看來，是不能了。”

    她抬起手來，豪氣如同英杰，“不如，我請你喝幾杯吧，算是彌補(bǔ)一下遺憾。”

    趙蘇晨望著面前那只纖細(xì)白凈的手，那是閨中女兒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但是此刻，他卻是用盡了力氣，才促使自己同樣抬起手來，與她一握。原來，他甚至還不如她，大度從容。

    不知為何，林琬如并沒有帶趙蘇晨去酒樓，而是上了茶樓，仍是選二樓臨窗的位子，坐下邊有伙計前來招呼，見是熟客，不免殷勤，問道：“邢夫人要喝什么茶？咱們茶樓前不久剛到的毛尖，要不要試試？”

    伙計總是熱衷于推薦新茶，林琬如向來都十分給面子，招手，道：“就要毛尖吧。”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并不見那說書的老先生，四下里，茶客也不過寥寥無幾，在這陽光充沛的午后看來，不免寥落。

    “先生回老家了?！被镉嬕荒樛锵У溃骸罢f是家了大事，不能來說書，少了先生在這里，咱們茶樓的客人也少了很多。”

    曲終人散，不過如此。林琬如不作多問，過了沒一會兒，茶水也就端了上來，而與此同時，一個抱著琵琶的少女緩緩走上了原先說書的臺子，開始撥弄起琵琶。

    琵琶聲如水，撩撥得人心也寧靜了許多。林琬如贊道：“這琵琶曲真不錯，就是不知叫什么名。”

    趙蘇晨抿了口茶水道：“應(yīng)該是江花月夜吧。”

    “哦。”林琬如了然點頭，“那倒也對得起這個名字。意境很符合嘛?！?br />
    閑談了數(shù)語，各自放松了不少，或許是這午后的陽光太過慵懶，也或許是這琵琶聲太過撩人，兩人之間氣氛也漸漸緩和下來。林琬如忽然抬頭，略帶俏皮的問道：“趙老板為何不問問，為何我只是帶你來茶樓飲茶，而不是上酒樓來個一醉方休呢？”

    趙蘇晨笑道：“我心中是有此疑惑，但轉(zhuǎn)念想想，這茶樓應(yīng)當(dāng)與夫人頗有淵源才對。”

    “猜對了。”林琬如粲然一笑，說道：“記得我初嫁到邢家來，有一次與丫鬟男扮女裝上茶樓喝茶，正巧碰到那說書先生在說故事，你再猜猜看，那先生說的是什么故事？”

    趙蘇晨見她臉頰微紅，似染醉意，一雙眸子卻燦若星辰，登時叫人挪不開眼來，他笑了笑，像是在掩飾著此刻心中的震撼，只是那笑聲讓他自己聽起來都有些發(fā)虛，假的面具有些掛不住了，他努力保持著平靜，道：“趙某人愚鈍，是猜不著了，還請夫人明示罷?！?br />
    “其實很好猜嘛?！毕袷窃谌鰦桑穆曇袈犉饋碥涇浀?，“那說書先生說的正是我的故事呢，他說啊，‘那三妻原是林家的千金，今年堪堪十七歲，嫁了這么一個老頭，原是可惜，不想剛過了門，又成了寡婦，實在是可悲可嘆吶……’，又說什么‘就算當(dāng)了家，那林家小姐終究還是個女人，女人嘛，哪能獨當(dāng)一面？’。我聽了，頓時就不滿了，我就跟他打賭?！?br />
    這樁事，其實趙蘇晨早有耳聞，但那畢竟是經(jīng)過旁人的嘴過濾到他的耳里，當(dāng)中不免摻雜著一些其它的虛假的東西，比如說，“那邢家夫人生得人高馬大，絲毫不輸給任何一個七尺男兒，正是如此，她才能像個男人一樣撐起邢家偌大的家業(yè)，甚至比邢老爺在世時還是要輝煌興盛。”

    他眼中的邢夫人是個小女子，她有著任何大家閨秀所該擁有的外形，也有嬌弱盈盈的時候，也有溫婉可人的時候，也有迷糊可愛的時候。但更多的時候，她又像個“大丈夫”，有著寬宏的胸懷，有著寬闊的眼界，有著獨特的見解，她甚至比男兒還要豪氣，還要仗義。

    趙蘇晨笑道：“夫人這個賭打得可什么響亮，可謂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啊。”

    “哈。”林琬如有些得意，“我只是覺得，任何一個時代，女子都是不輸于男子的，你瞧，唐朝有個女皇帝叫武則天，也不知道你聽沒聽過，嗯，還有一個叫花木蘭的代父從軍。而且，我以前聽過一則戲曲，里面有個女子為了救情郎而考上狀元呢……”

    他聽她侃侃而談，細(xì)細(xì)列數(shù)著各種巾幗英雄，不由得納罕。自小生長在深閨中小姐，讀的不是“女戒”便是“女詞”，何以會知道這樣多的逸聞趣事？他又突然想起那日兩人落難，她所說的愿望——坐擁金山銀山，妻妾成群，安居樂業(yè)。

    這應(yīng)當(dāng)是每個男人該有的愿望才是。趙蘇晨莫名的，有了一些酸酸的醋意。

    “也不知為何會在這里跟趙老板扯起這些不咸不淡的。”林琬如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說了這么多話，忽然心生自嘲，那些天總是想著見他一面，解釋一些什么，現(xiàn)在見到了他，反而覺得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是啊，兩個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止步于“生意朋友”，進(jìn)不去，退不回。

    還有什么好說的。

    想到這兒，林琬如忽然釋然了，她強(qiáng)壓著心中最后的那一點“不甘”，打算就此收尾，趙蘇晨卻意外的開口道：“能親口聽到夫人說出這些事，是趙某人的榮幸。我記得夫人曾說過自己的愿望是離開邢家，這些可都是心里話？”

    林琬如一怔，那晚，在漆黑的陷阱里，她肆無忌憚的說出那些大話，沒想到他還記得。她微微一笑，“趙老板還記得那些戲言啊?！?br />
    “戲言？”趙蘇晨挑眉反問。

    “嗯……也不完全是戲言?！绷昼鐪?zhǔn)備用現(xiàn)代人的思想來詮釋那些話，斟酌了一下才道：“應(yīng)當(dāng)說是憧憬吧，打個比方，咱們現(xiàn)在活在平凡而真實的世界里，腦海中也應(yīng)該有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這種生活狀態(tài)就可以稱之為‘憧憬’吧，不一定要實現(xiàn)，但可以將它歸納為一種追求，且努力朝著這個方向去調(diào)整自己，這樣活著才有意思啊你說對不對？”

    趙蘇晨并沒有將她這么細(xì)膩的規(guī)劃聽明白在心里，他的世界里向來只有“行與不行”，“能與不能”。他覺得她是在逃避，不由得蹙眉道：“夫人，既然想，就該努力去實現(xiàn)?！?br />
    “可是我不能離開邢家?！绷昼缌⒓粗厝伟岢鰜恚闷饋淼臇|西，卻放不下了，道：“我現(xiàn)在覺得邢家已經(jīng)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趙蘇晨微微冷笑了起來，他道：“夫人，如果沒有邢家，你會如何？”

    林琬如啞然，這些日子來，日夜打理辦，就像以前獨自一人開網(wǎng)店一樣，即使有虧損，她也沒有想過放棄，她只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這一切辦好。

    “沒有邢家，我們的之間的立場說不定就不一樣了。”像是在刻意對自己說，又像是刻意對林琬如說，趙蘇晨的聲音竟有些蠱惑的味道。

    林琬如被他這么一說，猛然明白過來，在與趙蘇晨相處的過程中，她似乎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趙家與邢家原是生意上的死對頭，兩家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都處于水火不相容的狀態(tài)，所以，他才會止步于此，不想與她有過多的交情。而如今，他勸她離開邢家，其實就是不想讓她夾在中間。

    那么，這些日子以來，他那若即若離，忽熱忽熱的態(tài)度也就迎刃而解了，說到底，趙蘇晨還是看不開，放不下。

    林琬如暗自推測著，忽然就起了惻隱之心，如果能化解兩家的恩怨，那么，她是不是就有機(jī)會與趙蘇晨交往下去？思及此，心中竟有歡喜意。只是，還未等她開口，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趙蘇晨就忽然懊悔了自己方才的言語。

    他淡淡一笑，“方才趙某人失言了，林小姐已經(jīng)成了邢家的夫人，如今哪能輕易離開，況且，邢家少了你這么個頂梁柱，又如何能與我趙家分庭抗禮？那咱們在生意上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只是，話卻是對自己說的。